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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五 月亮湖及检察院

济河是济城市的母亲河，济城的老城区、新城区都沿着济河由西向东布局、延伸。近几年国家拨付的河道治理资金很充足，济城上下游30多公里的河道都治理成为河堤公园。由于水土流失严重，河道水位下降，又修建了四、五道水坝，聚水形成了几个人造湖，干巴巴、脏兮兮露出灰肚皮的济河顿时水波荡漾，整个济城现在也显得生气盎然了。

几处人造湖都起了非常漂亮的名字，其中一处叫做月亮湖的，位于济城新城区与老城区的交界的区域，现在已经成为一处新的旅游休闲场所，起名华阳市。沿着月亮湖边的土山修建了宝塔公园，因为土山顶上修了一座十一层宝塔而成名，围着宝塔公园建成了民俗餐饮仿古一条街，汇集了全国各处的风味名吃，民俗街靠着月亮湖的沿岸，自然而然的成为临水观景的最佳去处，这里就是茶座、酒吧的密集区。

每当夜幕降临，彩光照射得黄烘烘的宝塔到印在月亮湖里，石舫上茶座、酒吧的灯红酒绿反射在湖水的镜面上，站在跨河而建的廊桥上欣赏夜景，美轮美奂，游客一定会迷失对地域的分辨，这到底是江南水乡、还是西子湖畔？

这里不是江南水乡，更不是西子湖畔，这里依然是西北高原、龙岭山下，是国家的强盛、时代的发展、经济的繁荣造就的地域错觉感。

三月中旬的济城，虽然集中供暖已经停止，但到下午气温依然有些微寒，月亮湖边的茶座、酒吧里生意还未到高峰时段，显得很是清静。济滨区支行行长吴海亮正和分行个人金融部总经理刘军辉以及另外两个人在一个叫作红房子的茶座里打麻将。茶座老板很会做生意，老熟客吴行长电话通知后，她就提前把空调打开了，客人到时，屋内温度已经非常舒适了。

“吴行长，你们最近各项任务进展怎么样？你怎么还有空闲约我打麻将，不怕老板打你板子？”

刘军辉边打牌边和吴海亮闲聊。

“打我的板子？老板恐怕没得时间啊！听说老板最近运气有些晦暗，打牌输了好几场，这是以前没有听说的事情啊！”

“不要瞎议论，我就问你怎么就还有闲情逸致到处消遣啊，我可听说了，你最近手气一直冲，是不是今天想赢我的钱？”

“看老兄说的，你今年要鸿运当头，你升了副处级，我还得仰仗你提携呢！”

吴海亮故意给刘军辉点了一个炮，以便提起他的兴致。

在华济银行内部，吴海亮以聪明、胆大著称，他肥肥的、头发稀疏的脑袋后有三道肉杠，据说有这种相貌的人，财运一般都会比较顺。而吴海亮打牌，几乎没听说输过，最不济，也能保持个平手，手气实在不顺的时候，他总能找出理由退出牌场。刘军辉已经给吴海亮总结了三个第一：打牌技艺第一，眼头子亮第一，死皮赖脸第一。外面还给他起了个外号，“海猪”，一是形容他的外貌，二是寓意他像猪一样能拱财。

“一个支行，除我外，还安排了5个副职，一共六位行级领导，平均一个人领导13个员工，开大会的时候主席台都显得有点拥挤，开行务会时行级领导比部门经理都多，我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吴海亮继续给刘军辉点炮，嘴里不停地说着怪话。

“‘开门红’的各项任务，我早给他们五个副职一项不留的分派下去了，完不成自己去接受市分行问责，让他们以为这行长就这么好当啊，一个个削尖脑袋往上钻！我听说这次老板又要提30个副科级，怎么安排啊？我还听说有的支行为了争推荐名额，各种阴招手段都使出来了，行长之间也闹得不愉快，值得嘛！我把任务都分派给他们五个，下了死命令，他们都跑得像狗一样快，哪有时间和我争推荐权啊，我们济滨区就没有这方面的不愉快！”

吴海亮言谈之间不无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高明。

“16家支行行长谁能玩过你啊，我听说济东区的庄宝明都已经累趴下好几次了，这小伙子爬上蹿下的，积极地很呢！”

刘军辉酸溜溜的讽刺自己的继任者。

“就是，小伙子跑的挺欢的，大有盖过你老兄当政时候的风头啊！”

吴海亮乘机挑拨了一下，他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印象不太好，最近几个重要指标已经跃居各支行前列，对他们这些行长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就是瞎胡整。济东区几个老人向我反映，庄宝明他们为了赶任务进度，竟然在严肃的扶贫贷款发放上弄虚作假，还私自使用客户留存信息虚开电子账户，现在全支行上下都形成了业务靠胡整、指标靠弄鬼的坏风气，现在全行都没人再讲办业务的规矩、制度了。像妓女一样没节操，骗保险、骗基金，只要数字上去了，就是‘能臣干吏’，连‘一堆狗屎’苟思明现在都能胡整了，听说弄了好几万个电子账户呢！这次在老李的一力扶持下也进了副科推荐名单。还有那个汪剑灵，这就是个祸水，我在的时候都是限制着使用，现在听说成了庄宝明的主心骨，又出主意又冲锋陷阵的，我看庄宝明迟早要被她祸害了。”

刘军辉在任时凭着老资格，各项业务推动基本上是不温不火，市分行各部门也都给看点面子，所以基本上当了三年太平行长，业务总体上不算好，也算不得坏。而继任者庄宝明因为需要耀眼的业绩来转正，所以就使出了吃奶的劲来闹腾，竟然得到了老板兆行长的表扬和肯定，前后一对比，自己就好像被比下去了一样，所以对这个过去在自己手下像孙子一样地副职也就没有好印象。

正当刘军辉、吴海亮他们享受着月亮湖的美景，品茗论“狗熊”时候，倒霉蛋庄宝明却在他的办公室唉声叹气。

上任刘军辉离任前，把行里一季度的费用基本花的差不多了，结余效益工资处理了杂七杂八说不上名堂的费用后，给全行人均发了500元就吃干弄净了，给他这个继任者留了个空口袋。他主持工作后，上下纵横、左右逢源都需要费用，可是一季度效益工资还没有兑现，自己又没有小金库，兆行长的新政策，办公经费随任务完成情况进行配比，目前也没有下拨，自己彻底成为了“无米的媳妇、待炊的主持”。

为难之际，“御姐”汪剑灵给他出主意，本行一处闲置办公楼租给一个外地人办旅社，租金每年10万元，租金每年6月份交付，可以让承租人提前把当年的租金支付过来，这点钱先紧着不能记账的费用开支。

正当庄宝明神气十足的指挥着全行一百多人奋战“开门红”的战役时，区检察院一纸来函让他乱了方寸。当办公室邢主任拿着检察院的来函颤兢兢送到庄宝明手中时，他即刻惊呆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入职银行业七八年以来，他并没有和这个略带神秘的机构直接打过交道，仅有的一次，是开展“三地”教育时，行里请了一位检察院的干部讲过一堂预防职务犯罪的讲座。那时他刚入职不久，并没有职务，听课无非是陪领导们热闹场子罢了，并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他的意识里，只约略知道检察院是批准逮捕人的地方，仅此而已。

他惊诧的问办公室邢主任，检察院来函是什么事？其实他看了来函，说是让济东区华济银行法人前去区检查院第二检查部接受讯问。看起来是个很严肃的词汇，他一下子脑袋懵了，再次问邢主任检察院是什么意思。邢主任结结巴巴的解释，说他已经联系过了，检察院的人说收到检举咱们行私设“小金库”，涉嫌贪污、挪用公款的举报信，具体的事情让去了详细谈，还说让立刻就去，别的就不清楚了。

什么“小金库”，咱们有吗？庄宝明一下子没想明白，但感觉检察院是强力机构，不能怠慢，就让邢主任把李副行长叫来商量。李副行长看明白了检察院的来函，就说：“检察院的来函写的明白，有人举报咱们行的财务问题，叫咱们法人去接受讯问呢。”

“法人？咱们现在并没有法定代表人，我现在只是代理，李副行长，你在本地人头熟，你先去打探打探，看具体是什么事，咱们好有针对性的应对，好不好。”

庄宝明用商量的口气，试图让李副行长代替自己去趟检察院。

“好我的庄行长呢，人家检察院写的明明白白，是叫法人去，法人就是一把手，你现在全面主持支行工作，就是事实上的法人。再说了，现在都是一把手‘一支笔’审批费用，财务上的事情我不清楚啊，我去了给人家说什么呢。这公检法的事，都是严肃的事情，你的得重视呢。”

老狐狸李副行长本身就是个人精，这种麻缠事他他耍滑头也是本性使然。

使不动李副行长，办公室主任还是可以命令的，没办法，邢主任硬着头皮去了趟检察院，回来给庄宝明汇报时都要哭了。

邢主任虽说是本地人，但也从未与检察院打过交道，一进检察院的大楼，竟然一个人都不认识。好不容易找到第二检查部，一个年轻小伙子检察官接待了他，态度冷若冰霜。一听他不是银行行长，仅仅是个办公室主任，当时就火了，上纲上线的讲了一大通检查法，说作为地方国有银行，对待检察院态度不端正，挑战法律赋予检察院的权威，如有必要，检察院对于不配合的单位和个人，可以采取拘传等形式。总之，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邢主任让二十几岁的、大约是大学毕业刚上班的毛头小伙子给训了一个多小时，一句话却也不敢说。

但四十几岁的邢主任能当好多年的办公室主任，早已经修炼到一定的高度了，那就是对待怎么发火的领导，他都能保持立正弯腰，两肩耸起，撅屁股抬头，脸上始终都保持谦恭的谄笑，一边如鸡啄米似的点着他的长脑袋，并不时的用手去划拉用于遮盖谢顶而留起的几缕护顶过桥长发，样子到显得呆萌可爱，领导训着训着也就被他的样子弄得泄了气了，那个样子就如李莲英之于慈禧，所以他得以伺候了三任行长，依然在当着这个在支行部门里最具有权力的中层干部，大约是领导用起来感官备觉受用的缘故吧。

年轻检察官声色俱厉的训斥了邢主任一个小时，邢主任也就像面对自己的老板的训斥一样，立正弯腰、仰头撅屁股、点头捋护顶过桥长发，一脸的谄笑反倒把年轻的检察官给弄了个没脾气。待检察官喝水润喉的地间歇，邢主任就开始和他套近乎，说认识检察院的谁谁谁，说他们单位李涛的父亲也在检察院等等，年轻检察官不吃这一套，声色俱厉的说认识谁也不顶用，检察院内部有纪律，凡说情的、打探消息的、干扰办案的一律要记录在案、追究责任，要不你试试！虽然邢主任不敢尝试找人说情而违反法律，但年轻检察官看到邢主任的态度还算端正，下来的谈话也就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从检察院回来，邢主任立刻向庄宝明做了汇报。

“庄行长，咱们可能招了内贼了，举报的内容就是那10万元的租金使用问题。按检察院的说法，咱们是国有企业，应该执行收支两条线，租金收入按照财务制度必须如实入账，咱们没有入账而直接坐支使用，说轻了是挪用公款，严重了就算贪污。”

“怎么是贪污呢，这笔费用全都用在了业务营销上，这是公款公用，并没有私用嘛，检察院拿鸡毛当令箭，你没有给他们解释吗，派你去是干什么去了？”

庄宝明略显的有些气急败坏，虽然邢主任比他大十几岁呢，但他对他说话从来不客气。

“庄行长，我都给解释了，那人家说既然是用于业务营销，那就以你们银行的名义写一个正式说明报告给检察院，并把这10万元支出的账册、发票原件原封不动随报告送到检察院，如敢隐匿，要追究伪证罪、隐匿罪证罪呢！”

听邢主任说的如此严重，庄宝明到也冷静下来，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支手托着撑着下巴的手，在办公室来回走了两圈，又站到邢主任面前，用托着下巴的手指着邢主任说：

“报告不能写，一写就留下把柄了，那些账册、发票你就如实拿去让他们看吧，反正咱们都用在了业务营销上，也没装在那个人自己的腰包里。是这样，你再去送账册的时候叫李涛随你一块去，相机行事。”

“庄行长，我去可以，可是人家检察院明确要求要单位一把手去说明情况，我去恐怕又要挨骂了。”

邢主任不敢看庄宝明眼睛，低头嘟囔着。

“邢主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平时在会上汇报工作，个个听起来神通广大、人脉广泛、没有攻不下来的营销关，现在这点事就是叫你跑跑腿，你怕个啥，天塌下来还有支行党委呢，他们大不了就给你耍耍威风，你听着就是，受不了委屈还怎么当中层干部呢？”

年轻的检察官翻了翻邢主任送来的账册，又严厉的训斥起来，说你们银行既不写正式报告，单位一把手又不来说明情况，这是不把检察院放在眼里么。再看看你们说的所谓的业务营销，这一大堆吃喝玩乐的票据，银行的业务营销就是吃饭、喝酒，就是洗浴、K歌吗？你们高大上的银行人就是采取这样庸俗的手段营销业务吗？还有一张叫汪建灵的打的2万元借条，谭司机打的3万元的借条，都没有附账单，这些钱都用在了什么地方？营销什么业务？向什么人营销？这些营销对象里面有没有公职人员？如果有，检察院倒要查一查，这里面有没有吃拿卡要、有没有行贿受贿的问题……

检察官如机关枪一样发出了一系列提问，提出的问题都很尖锐，作为跑腿的邢主任当然一个问题也不敢擅自作答，只好把这些问题原分不动的又带给回给他的老板庄宝明。

听了邢主任带回来检察院的话，庄宝明给邢主任挥挥手，把随邢主任一起去检察院的李涛单独留下，上下级正在关起门来谈话，庄宝明的办公室又响起敲门声，进来的是市分行监察室的贾主任。原来市分行监察室也收到了举报信，贾主任这回是前来摸摸情况的。

听了庄宝明说了济东区检察院传唤的情况，贾主任明确表示，咱们内部怎么都好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关键是检察院哪里的事一定要妥善的、快速的摆平，而且不能留下后患。对于庄宝明提起的李涛家庭的情况和李涛这次提拔的事情，贾主任说这个事要抓紧向兆行长汇报，晚了如果把李涛给刷下来，检察院的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糟糕。

老诚谋国的贾主任一番话，庄宝明听得很明白，他打心眼里感激贾主任的提醒，晚上说什么也要留贾主任吃一顿饭，而且他还硬着头皮陪贾主任喝了五粮液，临走又给他兜里塞了张卡，他是真心的感谢贾主任。

第二天一大早，庄宝明就又赶在兆行长上班前等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听了庄宝明汇报的情况，最近心情不佳的兆行长劈头盖脸就把他给训斥了一顿。挨了一通骂，庄宝明反倒心理稍微有些踏实，他就把李涛的情况硬着头皮给兆行长做了详细汇报，兆行长未置可否，但明确指示，检察院的事情必须抓紧了结，不留后患，如果处理不好，责任自担，行长就地免职。

挨了一通训斥的庄宝明沮丧的回到自己的车上，司机老谭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脸色不佳，就加快车速，想送他回去休息。坐在后座的庄宝明在车子连转了两个弯道后，昨晚的的宿酒又涌上来，他急忙打开车窗吐了几口就晕倒在车上了。

司机老谭把庄宝明送到市人民医院挂了急诊，医生给开了一大堆检查单子，在等待他作CT的时候，老谭赶紧给行里打了电话。等李副行长、邢主任、汪剑灵等赶到医院的时候，庄宝明已经在急诊科输液大厅里挂上了吊针。李副行长给庄宝明打了声招呼，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反应，本来就瘦小的人蜷缩在输液大厅的蓝色塑料连椅上，更是显得凄楚可怜。汪剑灵一见自己的领导一晚上没见面就变成这个可怜的样子，一下子就失声抽泣起来。

还是李副行长年长经过事，镇定地安慰大家，这里是全市最好的医院，专门看病的地方，人不舒服了精神就差一些，到了医院有医生管着呢，没事的，吩咐汪剑灵照顾好庄行长，随后和司机老谭就进了医生办公室。

李副行长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脸色凝重，找了个僻静地方，打了几个电话，托关系先把庄宝明安排进特护病房住下，留下邢主任、汪剑灵照顾，司机老谭随车在医院待命，自己匆匆赶到市分行去做了汇报。

次日老板兆行长带领人事部金勤寿总经理、办公室主任岳唐泉亲自来医院看望了庄宝明，又来到医生办公室听了主治大夫对病人病情的初步诊断后，就在医院的楼道里对李副行长作了临时指示：

一、济东区支行安排专人陪护，待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庄宝明身体基本稳定后，立即联系省人民医院做转院治疗；

二、当前正值一季度“开门红”的最后收官阶段，由李副行长临时全面负责济东区支行的工作，必须继续落实好各项任务指标的落地收官，必须保持全行上下的人心稳定。

市人民医院的停车场上，李副行长堆起满面笑容，双手高举着向兆行长的车挥舞着道别，直到奥迪车四个圆圈反射光在医院白瓷砖门墩上一闪而逝，李副行长才敛起僵硬地笑容，点上一支南京至尊牌香烟，美美的吸了一口，有点小跳动的心里默念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人民医院新建的20层住院部大楼，发出一声短叹：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累断肠啊！

庄行长，年轻人，但愿梨山老母保佑你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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